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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特质问题析论

作者:乔耀章 文章来源:《理论与改革》2020年第1期 时间:2020-02-04

【摘 要】 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向世人宣布,在中国共产党集中统一领导下,通过精准扶贫,中国已经基本实现了脱贫目标,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自改革开放以后提出建设小康及小康社会以来,人们比较关注小康及小康社会的生活发展程度及其发展阶段,而对小康及小康社会的特殊性质的认识方面则存有一定的偏颇或忽略。在时间与空间的政治层面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问题直面的是国际平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问题直面的是国内平台,小康社会问题直面的则是可望又可及的近期平台。如果不能正确解读小康及小康社会的特殊性质,人们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性质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性质就会有某种存疑。那么,小康及小康社会的特殊性质究竟是什么呢?文章试图从比较分析小康与大同社会原本意义上的异同,小康社会与后新民主主义社会,以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马克思主义科学社会主义的底线入手,阐释小康及小康社会客观上所具有某种“私”及“天下为家”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具有的“公”及作为未来情景的“天下为共”两者之间不可或缺的相互依存性特质,拟提出“社会主义小康社会”,以利于我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关键词】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小康;小康社会;社会主义小康社会;后新民主主义社会 

作者简介:乔耀章(1954-),男(汉),江苏扬州江都人,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苏省政治学学会副会长,主要研究方向:政府理论与实践、行政哲学与方法、发展政治学、区域政府与政治、东吴政治学、大众政治学等。 

依据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人类社会发明、产生、创造着国家及其制度,有什么样的社会就会有什么样的国家及其制度,进而国家制度派生出作为“国家机构的政府”①及其政府制度,有什么样的国家制度就会有什么样的政府制度。同样,依据马克思主义历史辩证法和辩证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作为国家机构的政府是行动中的国家,亦即政府能够能动地反作用于国家,国家亦能够能动地反作用于社会。这两方面的基本原理既统一又辩证地说明: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社会之所以发明、产生、创造国家和政府,根本目的旨在于使其积极(正向)能动地反作用于社会,进而为社会谋权益,可持续地推动社会不断地走向文明。

社会具有至上性。依据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做出的《决定》,第一次绘制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图谱,要求全党将这些制度优势切实地转化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亦即政府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治理优势,并积极能动地转化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优势。那么,现在全部的问题可能聚焦于决定今天中国国家与政府所直面的社会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呢?对此我们曾经历时态地认为:旧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即“两个半”)社会①;《共同纲领》最初确认的新中国是建立在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基础上的;1956年在基本完成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以后,建立了基本的社会主义制度,进入社会主义社会;而后不久又提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又先后提出“小康”“小康社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初级阶段”;2019年12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经济工作会议指出,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十三五”规划收官之年,我们要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所有这些认知问题似乎都说明人们对今天的中国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之问尚未达成真正的共识。这就要求我们在坚持和完善中国共产党的集中统一领导下,对当今中国社会特质进行重新发现和再认识,以利于我们共建共治共享中国社会。

对于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说来,无论是历史选择还是现实的发展道路,都不能离开对中国传统文化精华和马克思主义原理的承继和发展。1917年十月革命以前的中国,有着非常丰富的思想文化渊源。虽然中国人早已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及其有关学说,但是马克思主义没有在中国传播开来。十月革命以后在中国得到日益广泛传播的马克思主义,对于中国人民来说也是一种西方文化,是进步的、科学的、发展的西方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也是舶来品,是经过俄国人给我们送来的,而不是土生土长的。然而,问题在于既然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是“洋货”,为什么它传入中国以后非但没有产生“异体排斥”现象,反而能够在中国扎根、开花、结果,使中国的面貌为之一新,并且风景这边独好呢?为什么中国人对马克思主义这种西方文化情有独钟,而却在总体上排斥也是西方文化的资本主义呢?这可能是与对西方资本主义之资本的“二重性本质”中的消极负面作用认知有很大关系。答案只能从中国社会内部寻找,从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去寻找,因为内因是事物变化的根据,外因是事物变化的条件。

当时,由于国内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国外资本主义列强的闯入,中国工人阶级队伍有了逐渐的壮大,这就奠定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阶级基础。正由于当时的中国人既苦于外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对中国的侵略掠夺,又苦于本国资本主义的不发展,所以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一方面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排除了障碍,开辟了道路;另一方面,当中国的知识界对资本主义齐声鞭挞时,十月革命的惊雷震醒了昏昏欲睡的中国人民,他们经过一个朦胧的摸索、过渡状态以后,毅然决然地接受了俄国式的马克思主义,走俄国人的路,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此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内因就是,在先进的中国人民和早期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那里,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人和”的观念、关于理想社会的观念等,与马克思主义设想的社会主义概念有许多相似或形似之处,从而产生某种共振或共鸣。这种共振或共鸣产生了多重效应,它不仅表现在接受马克思主义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时期,而且还表现在新中国建立以后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甚至还将贯穿于中国的整个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过程之中。

虽然“社会主义”这个词并不是中国创造的,而是从欧洲“引进”的,并且是从日本直接地传入中国的。但是要建立一个没有压迫与剥削的“大同世界”社会理想,在中国古代社会却早已存在,并深耕于普罗大众心中。古代中国的理想社会观,主要表现在先秦诸子百家的典籍中,以及其后一部分“士”阶层知识分子的憧憬和农民起义的追求中。《诗经》包含着劳动者对远古“乐土”的追怀向往,孔子有“博施济众”和“老安少怀”的主张,墨家的倡“兼爱”“尚同”,老子的“小国寡民”、庄子的“至德之世”、孟子的“井田制”、《礼运篇》中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都是先秦诸子典籍中所包含的“古代理想”。表现在“士”阶层中的,则有超离现实生活的设想和追求,“桃花源”式的乌托邦观念,以及关于“修齐治平”的理想社会方案。农民追求的则有“太平世界”“等贵贱”“均贫富”和“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美好理想。这些向往美好社会的愿望,为后世许多进步思想家所继承、称引、阐发和扬弃,这对秦汉之后大同思想的发展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对近代中国社会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如太平天国的理想社会、康有为的大同社会、孙中山的主观社会主义等都有深刻的影响。[1]古代、近代中国人对理想社会的追求可以用图1表示①。

在《礼运篇》中既描绘了大同社会的蓝图,又提出了以私有制为基础的“小康”社会。按照这种描绘,大同社会是先于小康社会出现的,因此大同社会<1>属于理想化了的原始社会,以禹、汤之前的尧、舜时代为底本。小康社会(我们今天所说的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词来源于此,当然与之更有本质上的历史性区别)是对大同社会<1>的否定,实际上是一个以私有制为基础的社会,而大同社会<2>则是对小康社会的否定,是对大同社会<1>的“历史回归”。诸子百家、士阶层、农民、近代空想社会主义者对理想社会的追求,都是在上面所说的那样“小康社会”阶段产生的,因此,这种追求就有两重性质。一重性质是,以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考察,从大同社会<1>到小康社会固然属于一种历史的进步,但在小康社会阶段出现对大同社会<1>的追求(如图中虚线箭头所示),又是一种“逆汰反映”,是一种“怀旧”,是一种对历史的“反动”或“倒退”(孔学或儒学的实质之一);另一重性质是,从小康社会到大同社会<2>的追求,则是一种历史的“进步”,即对小康社会的自我否定。后者更加值得我们重视,因为在小康社会阶段对大同社会<2>的追求是一种顺应历史潮流的思想和行为,它为启发人们的觉悟提供了宝贵的借鉴。因此,在考察、评价上述传统思想时,第一,我们不应盲目地推崇那种对大同社会理想的追求;第二,也不应盲目地对那种小康社会思想加以根本肯定和否定。无论是对大同社会<1>还是对大同社会<2>的追求都显示某种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前者是一种怀旧复古,后者则可能导致空想。当然,由于历史的和阶级的局限性,古代、近代中国关于理想社会的种种蓝图和方案都不可能实现①,但它却的的确确曾经激发了后人对大同社会<2>不懈追求的精神。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取得胜利,建立起世界上第一个以社会主义为定向发展的国家,使数千年来广大劳动人民所向往的美好幸福生活追求有了逐步实现的可能性。苏联社会主义革命的政治理想与实践使得数千年追求人人平等与共同富裕但却实际遭受压迫的普罗大众看到了希望。所以,对于中国人来说,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更有强大的吸引力。当俄国十月革命胜利的消息传入中国以后,社会主义理论立即受到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大众的普遍欢迎。社会主义好似“福音”与“灵丹妙药”一样,被人民大众所接纳与认同。马克思主义以其真理的权威和原则,成为了中国社会所追求向往的理论。社会主义道路成为了中国人民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指路明灯。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正是代表了广大人民群众的这种愿望和选择。

那么,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同古代中国大同社会的理想之间的历史联系和区别是什么呢?郭沫若较早注意到了马克思主义与孔子大同思想有不少共同的东西。他在《马克思进孔庙》[2]一文中设想了马克思和孔子的对话场景。我们认为马克思所主张的理想社会和孔子大同世界有某种不谋而合之处,认为孔子的大同思想同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虽然相隔2000多年,而且并不表现为思想渊源关系,但在关于未来社会的构想方面有超时空的相同或相似的一面,认为这对于中国人民接受马克思主义,选择社会主义道路起过并且还在起着一定程度的正面效应的作用,但是,丝毫不能将它们等同起来。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是科学,是同资本主义的社会化大生产相联系的;而中国古代的大同社会理想是空想,是同那种封闭的“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相联系的。它们之间的主要区别不在于最终达到的理想目标和境界,而在于历史起点即现实基础的区别,在于如何达到这种理想的目标和境界,在于到达这种理想目标和境界所要经历的过程、阶段和条件的不同,等等。正是由于这些不同,中国人的理想的社会观使中国人在接受马克思主义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负面效应。这种负面效应主要表现在:采取非历史主义的态度,重宏偏微,自觉不自觉地用大同社会思想的道德、伦理来阐释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设想,往往不是从中国国情出发,从社会主义的历史前提出发,用社会化大生产的眼光,用科学的精神、科学的态度去认识社会主义,坚持和发展社会主义。而是从朴素的阶级感情出发,用小生产的眼光,凭热情、激情,凭“良心”和善良的愿望,凭好心肠去认识社会主义,建设社会主义等等。其结果是使我们的党一再犯“好心肠的错误”。导致对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的误解、曲解、扭曲和附加,导致把马克思主义庸俗化或重新陷入某种空想,给社会主义事业造成重大损失。由此可见,过去我们党所犯的“左”倾错误,究其原因,除了教条主义地对待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照搬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外,中国传统文化中大同社会思想的负面效应也是极其重要的思想历史根源之一。

以邓小平在党的十二大开幕词中提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命题为标志,我国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已经从某种程度的浪漫主义的“空想”开始发展成为科学,标志着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已经开始立足在现实的基础之上。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这已成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崇高和神圣的历史使命。“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句话传达了中国人民自古以来对理想社会的向往和追求,今后不论发生什么变化,中国人民都不会、不应该放弃社会主义,问题在于我们对社会主义概念要有正确的理解。正如邓小平动情地指出的那样,“社会主义是一个很好的名词,但是如果不能正确理解……那就体现不出社会主义的本质”。[3]他在南巡讲话时又说“老祖宗不能丢啊!问题是要把什么叫社会主义搞清楚,把怎么样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搞清楚。”现在我们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已经基本搞清楚,这就是从历史的进程出发,实现解放与发展生产力的同时,最终实现共同富裕。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与过去犯“左”倾错误时所搞的社会主义,其本质区别主要在于要不要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作为一切工作的中心,要不要一心一意发展生产力,以及如何或怎样发展生产力问题。因此,邓小平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之所以是科学的,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这种理论把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作为事物的根本。而抓住了事物根本的理论就是彻底的理论,彻底的理论就能说服人,能够说服人的理论就能掌握群众,而掌握群众的理论就能够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马克思语)。

但是,由于我们认知上的局限性和实践发展本身的滞后性,我们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在小康社会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关系问题上自觉不自觉的出现了一些认识问题上的误区、缺陷或不足。主要表现在于:第一,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问题上,更强调生产力问题,而比较忽视生产关系问题,何以见得?比如强调在姓资、姓社问题上“不争论”(并不是客观上不存在)就是最好的注释;第二,在强调生产力问题上,给人们的印象是更多的强调作为“物”或“科技”的生产力,又比如强调“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后来在理解和执行过程中,实际上作为“人”的生产力(尤其是作为弱势人群的工农)的生产力问题尚未得到应有的或至少同等的重视;第三,在小康社会问题上,更强调的是“贫穷”“温饱”“天下为家”问题,而不是“为公”问题,虽然邓小平也在不少场合在总体上论及到了社会主义道路、公有制等问题,他强调过如果出现贫富两极分化,那么改革开放就会走向反面,就会失败,但后来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被有意无意地“淡化了”或“模糊了”等。这些认知上的误区、缺陷和不足表明,无论是历史上的小康还是现实社会中的小康社会问题,都与“私”“家”“私有制”等问题不同程度地密切联系着。如果无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小康及小康社会独具的这种特质,实质上也是一种“历史虚无主义”,对现实社会的真问题也缺乏一定的解释力与说服力。值得注意的是,进入21世纪以来,党中央逐步认识与体悟到小康社会建设不应当把着力点单一放置于生产力的物质建设领域,同时也应当关注生产关系特质领域。其集中表现就是在党的十六大、十七大、十八大、十九大政治报告的主题与题目中都内含两个关键词即:小康社会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无论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还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抑或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都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密不可分。这样就把中国小康社会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中国社会现代化建设与社会主义定向性政治发展问题有机地结合起来。

现象是本质的反映,名称是内容的概括。如果说关于中国特色封建社会的再认识主要是侧重于人类社会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社会形态际横向之间的关系问题,如果说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再认识主要是关涉到同一种社会形态内部纵向的不同发展阶段之间的关系问题,那么小康及小康社会的再认识则主要是关涉到中国现实经济社会及政治文化发展程度及其特殊性质问题。相比较而言,人们比较关注小康及小康社会的发展程度,而对小康及小康社会的特殊性质认识方面则存有一定的偏颇或忽略。在时间空间政治层面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直面的是国际平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直面的是国内平台——小康社会直面的则是可望又可及的近期平台。如果不能正确解读小康及小康社会的特殊性质,人们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性质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性质就会有某种存疑。那么,小康及小康社会的特殊性质是什么呢?我们试图从比较分析大同与小康原本意义上的异同及后新民主主义社会、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马克思主义科学社会主义的底线入手。

如上所论及,凡人抑或人类社会不能没有理想。中国古代理想社会观是什么?中国古代理想社会观主要出自《礼记·礼运篇》中对大同与小康的描述①。有研究表明,“大同”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在宥》。“大同”谓与天地万物融合为一,是指“养心”应当“忘物”。而用“大同”来描述“天下为公”这一理想社会的,则主要由孔子首创(见《礼记·礼运》)。“小康”一词最早源出《诗经·大雅·民劳》:“民亦劳止,讫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②。“小康”表达了普通百姓基于劳动而对宽裕、殷实的理想生活的追求,而“小康社会”则要关涉到人的社会生活的基本面,不仅仅是涉及到解决人的温饱、殷实等物质美好生活方面的问题,而是要从人的美好生活的多方面出发,解决人的美好政治生活、社会生活、精神生活、生态生活等各方面的自由美好生活需要。如下所述,小康在《礼记·礼运》中得到较系统的阐述,成为仅次于大同的理想社会模式。大同和小康的初步比较如表1所示。

可见,“大同”和“小康”最大的区别主要在于:大同主张“天下为公”,是以道德为基础自觉形成的秩序社会;小康则主张“天下为家”,是以利益分配和礼仪为基础强制形成的秩序社会。为什么“天下为公”呢?是因为“行道”亦即大道之行,彰显大道所以为公。为什么“天下为家”呢?是因为“隐道”亦即大道既隐,大道不张所以为私。那么,究竟何谓“道”呢?关于“道”上文已有初步论说,道是规律的同义语。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出发,从“天下为公”到“天下为家”,或者说从原始社会的公有制到阶级社会的私有制,是人类社会历史进步的必然。“天下为家”的私有制的小康社会是在历史上产生的,也必将在历史上消失。但是,“天下为家”的私有制的小康社会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非到消灭它产生的社会历史条件具备时它是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因此,第一,“大同”与“小康”的主要区别在于“道”不同;第二,“大同”比较近于理想或空想,而“小康”确是不得不面对的社会现实,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事实;第三,“大同”和“小康”是可以依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相互转化的;第四,“大同”和“小康”同处于一个整体的系统之中,这就是它们有共同的天下观念。

1978年以来,我国经历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小康社会问题的提出到全面建设再到全面建成的发展过程。根据现在发表的文献看,1979年12月,邓小平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时,较早用“小康之家”形象地描绘中国的现代化。“我们的四个现代化的概念,不是像你们那样的现代化的概念,而是‘小康之家’。”[5]1986年,邓小平进一步指出:“所谓小康社会,就是虽不富裕,但日子好过……没有太富的人,也没有太穷的人”[6]。依据邓小平的论述,小康社会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程度看,是一个社会生产力持续发展的,逐步向中等发达国家靠近的社会发展阶段;从生产关系的性质角度看,是一个始终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发展阶段。党的十四大、十五大、十六大、十七大、十八大与十九大都不断继续聚焦小康社会发展与实现问题。特别是2017年党的十九大进一步聚焦小康社会问题,在《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主题下,着重关注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命题,并指出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是新时代条件下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必然要求。从邓小平用“小康社会”描述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蓝图、规划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战略构想,到党的十六大报告明确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再到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十九大报告提出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小康社会的观念日益深入人心,理论界对何为小康社会、如何建设小康社会、如何建成小康社会的研究也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所谓“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布局,即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的五位一体布局。除了“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以外,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还提出了“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力图通过“四个全面”中的“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保驾护航。

总体说来,我国现实中的小康社会是一个社会生产力逐步发展,国家综合国力与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的“社会主义小康社会”。邓小平还曾预见到,“恐怕再有三十年的时间,我们才会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在这个制度下的方针、政策,也将更加定型化。”[7]这里说的“再有三十年的时间”,就是到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2020年左右,在国家范围内形成一套成熟的管理、治理体系。换句话说,邓小平小康社会的理论发展过程也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逐步完善与定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逐步完善过程。2014年9月24日,习近平在纪念孔子诞辰2565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儒学联合会第五届会员大会开幕会上的讲话中,谈到“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都注意汲取其中积极的养分”时,说了这样一段话:“中国人民正在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而努力,其中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的‘小康’这个概念,就出自《礼记·礼运》……,使用‘小康’概念来确立中国的发展目标,既符合中国发展实际,也容易得到最广大人民理解和支持。”

根据邓小平的最初设计,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作为当今中国共产党人阶段性奋斗目标的小康社会,得到了最广大人民的理解和支持。但是不应忽视的是,同数千年之前《礼记·礼运篇》中的“小康”的原意或本意已经有着天壤之别,无论是在时代还是在社会形态方面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在彼时,因为大道既隐,因为天下为家而小康;在此时,因为必须坚持社会主义之大道而小康。然而,如果因为稍微不留神导致社会主义之“大道既隐”,重新回复到“天下为家”的小康,那么是否有违邓小平最初倡导的“小康之家”(即没有太富太穷人的“两极化”)的原意或本意呢?因此,坚持以社会主义道路为定向发展①的小康或叫“社会主义小康”与历史上的“大道既隐,天下为家”的小康,有着本质的区别。“此小康”并非“彼小康”。它们的共性主要在于立“家”或立“私”,与“公”相对应。有所不同的是,彼小康是从“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开始走向“大道既隐,天下为家”的私,逐步走向私有化。而此小康则是要在坚守原有的社会主义之道的前提或基础上,公然地修正原有的不恰当的公有的实现形式,公然地并适度地为家、为私有的存续和发展留有一定的必要的空间或余地,但必须止于“私有化”,这是现实中国之国情使然,是践行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使然。

基于前文的解析,对于“大同”和“小康”,《礼记·礼运篇》中一褒一贬,态度十分鲜明。这就说明:第一,在价值层面上。唯有“大同”,才可称为“中华民族自古以来追求的理想社会状态!”就近代以来,中国的志士仁人、革命先辈,无不以天下大同为自己不懈追求的崇高理想。譬如:康有为的《大同书》,描述了一个十分美好的大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无阶级、无私产、无家族、无邦国、无帝王,人人相亲,人人平等。孙中山在《三民主义》中提出,“真正的三民主义,就是孔子所希望之大同世界”。他平生书写题词最多的,不是“小康”的“天下为家”,而是“大同”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庄严宣告,中国将“由新民主主义社会进步到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消灭阶级和实现大同。”毛泽东的浪漫主义诗句更是体现他对大同社会的理想情怀。正如他在《念奴娇·昆仑》所咏志的那样:“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当然,“天下为公”一切要以具体的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2013年3月下旬,习近平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演讲中,第一次提到命运共同体的概念。2015年9月28日,习近平出席纪念联合国成立70周年大会,发表题为《携手构建合作共赢新伙伴  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讲话,这是中国最高领导人首次在重大国际组织中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更是首次载入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可以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理念“天下为公”在当今时代的原创,赢得了世界范围的认同,中国智慧日益成为全人类共同的财富。第二,在事实层面上。正如习近平所说的:“使用‘小康’概念来确立中国的发展目标,既符合中国发展实际,也容易得到最广大人民理解和支持。”人们至少是在以“小康”的名义上来这样理解、接受和支持的。相对于“大同”的理想社会,“小康”是人们不得不接受的退而求其次的社会现实。孔夫子所揭示的那种“礼崩乐坏”社会生态情境下的“小康”社会的那种“天下为家”的私性特质,特别是在非公经济的所有制及私有观念方面,在今天中国全面建设、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历程中还真实地、不同程度地、暂时地、客观地存在着。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只有深刻理解这一点,才能真正理解和掌握马克思恩格斯理论论证的科学社会主义—“后新民主主义社会”[8]—“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小康社会”理论的精髓与特质。

1848年2月,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庄严宣告了人类已开始进入“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9]时代。171年后的今天人类社会依然行进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历程之中。当今中国社会还应当依据马克思主义社会形态理论为指导,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有机统一。当今中国社会既不可能是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或理论论证的社会主义社会,也不应该是西方式的或中国式的资本主义社会,还不应该是中国特色的封建社会,更不应该是大道既隐、“天下为家”的“小康”社会,而只能是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另一种表达法的多质态的“后新民主主义社会”,继续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应该完成而尚未最终完成的历史任务(如包括台湾在内的祖国的完全统一),继续完成新民主主义社会应该完成而实际尚未真正完成的现代化的历史任务。这种多质态的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另一种表达法在本文可谓之“社会主义小康社会”!唯有如此,我们的理论才能比较彻底,才能说服人,才能抓住事物的根本,进而才能掌握群众,转换成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不竭的物质力量。唯有如此,才不会给非“公”即“私”或非“私”即“公”留下极化思维的空间,真正彰显中华民族之“中”的伟大智慧,才能让社会主义之“公”与小康之“私”和谐共处、互补,共建共治共享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10]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重新发现真实的、多平面的、多层级的、多质态的中国社会,才能在坚持和完善中国共产党强有力的集中统一领导下,迎来宣布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后的全面有效治理小康社会的春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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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周有光.周有光文集(第15卷·朝闻道集)[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333;冯国凡.人文知识读本[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5:9. 

[5]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237. 

[6]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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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乔耀章.“后新民主主义社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另一种表达法[J].江苏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32-38.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84. 

[10]耿依娜.“公”与“私”之间:当代中国社会组织属性考辨[J].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17,(3):1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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