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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总统选举结局实质是社会阶层对立和博弈的结果

作者:尹霞 文章来源:《红旗文稿》2016/24 时间:2016-12-28

  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尘埃落定,特朗普当选美国第45任总统。这一结果因为超出国际主流舆论的预判而被视为意外,有分析将之解读为新媒体对传统主流媒体的成功逆袭,也有人将其归因于特朗普更胜一筹的竞选技巧。然而,透过这些表面因素,深入分析近20年特别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美国社会内部发生的变化,我们便能清楚地认识到,这场大选实质上呈现出的是美国社会中贫富分化的两极——代表资本的精英阶层与中下层民众之间的激烈对立和利益博弈。在这一对立与博弈中,“社会阶级”主题重回美国政治的核心,压倒了那些近几次大选中曾占据中心的纷争议题——种族、民粹、性别、地域等。

  事实上,在选举结果出来后,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就刊文称,大选揭示了当代美国正遭遇严重政治危机,根源主要是社会阶级和贫富分化问题。在他看来,今天美国所有的议题都被“社会阶级”重新压倒。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天普大学教授安东尼·蒙泰罗则直言:特朗普获胜其实是“工人阶级对统治阶级的反抗”,这是一场工人阶级的“政治起义”。而英国《金融时报》早在今年大选硝烟初起的3月就载文称,这是美国的新“阶级战争”,“没用的白人工人阶级” 对特朗普的支持率最高。国内也有学者撰文认为,这次大选是一次“庶民”的胜利。

  透过大选热闹喧嚣、纷繁复杂的表象,深入观察美国国内近年来发生的变化,应该说,这些学者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切中了美国社会正在发生变化的特点和内在矛盾所在。

   一、大选中被冠以精英主义与民粹主义的对立,其背后揭示了美国怎样的社会阶级矛盾? 

  关于美国大选,历来有一个“鸡肉还是牛肉”的调侃说法。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在两党候选人中选一个,就犹如在飞机上选餐:“鸡肉还是牛肉”,选择的余地很小。但是,这一次不同,特朗普从一开始就表明自己既不是“鸡肉”也不是“牛肉”,而是美国人前所未遇的新选项。他其实超越了共和和民主两党的立场,抨击美国本世纪以来几乎所有的政策,尤其是公开讽刺和否定美国传统的“政治正确”,这让许多学者和政治家感到特朗普的出现有着深刻的民粹主义根源。在他们看来,特朗普的危险并不在于他的思想偏激、行为怪异,而在于他的偏激主张竟然得到了广泛的民众支持。

  这次大选中,美国共和党主流人士编织的筛选精英机制硬生生地被特朗普冲破,特朗普的粉丝在政治上的狂热令美国主流社会感到震惊,也感受到了利益将遭触动的危机。于是,原本观点各异、立场不同的资本精英、知识精英、媒体精英和政治精英纷纷捐弃前嫌,结成了围剿特朗普的“神圣同盟”。而在特朗普周围,则是一大批以中下层收入为主的草根阶层(有学者称之为“穷白阶层”),他们呼应和拥护特朗普反政治传统、反经济全球化的孤立主义强硬主张,期待彻底的改头换面。由此,两个候选人的竞选博弈转化为两个阶层的诉求较量,这种性质的较量和博弈使得这场大选成为近年来美国阶层分化、对立最为严重的一次。

  这种分化和对立在媒体层面的投射,便是代表了两个不同阶层利益的传统主流媒体与新媒体平台,在大选中表现出直接对立的立场和诉求。在希拉里与特朗普两人的PK中,大多数传统主流媒体一直偏袒和支持作为政治精英的希拉里,并对特朗普极力嘲讽和打压。特朗普则充分利用社交媒体和大数据、发挥“粉丝效应”,赢得广大草根民众支持,从而闯出一条通往胜利的路。毫无疑问,传统主流媒体站台希拉里,是因为他们同属代表资本的精英阶层,同属一个利益群体;新媒体力挺特朗普,则在于特朗普虽为资本精英,但他把准了美国社会的某种现实,他在自己的竞选口号和竞选话语等多个层面,成功利用了中下层民众对经济全球化、移民问题的焦虑以及对“政治正确”的反感,迎合了这个群体求变的强烈诉求。

  一边是极力维护现有体制结构、政治传统和既得利益的精英阶层,一边是对现状极为不满、试图借助大选表达强烈变革愿望的中下层民众,这种不同阶层的严重分裂和对立,反映了近年来美国国内正面临的越来越突出的社会矛盾,这种矛盾才是美国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的根源。

  二、“工人阶级”主题为何重返美国政治核心? 

  美国一直以来就是以中产阶级占据大多数的社会结构,这样的形态一定程度上维持了美国社会的稳定。但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美国中产阶级逐渐萎缩、不断跌落,出现富人越富、穷人越穷的局面。皮尤研究中心2015年底的研究数据显示,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所占比例已不到一半,从1971年的61%减少到49.4%,而贫困家庭的比例则从24%上升至29%,昔日的“橄榄型”社会正在向“水桶型”或“蛮腰型”社会发展。目前来看,美国经济相对困难的人口比较集中,主要聚集在曾是美国制造业中心的东北部和中西部各州,即所谓“锈带”,这一群体过去十几年间一直承受着工作岗位和商业机会的双重流失。

  伴随着中产阶级的衰落,美国社会出现所谓的“穷白阶层”,即受教育水平低、社会发展机会少的贫穷白人群体,这一群体多分布在城市郊区,生活境遇较差。“穷白阶层”事实上就是“工人阶级”。根据盖洛普咨询公司调查,2000年,33%的美国人称自己是“工人阶级”,到了2015年,这个比例上升到48%。“工人阶级”非但没有逐渐消失,反而在人们的自我认知中占了美国人口的近一半。这一群体的这种自我认知比平均收入的统计数据更能说明问题,他们至少表达出以下内容:收入不平等、社会地位不平等、机会不平等。

  不平等,这正是美国社会矛盾冲突的一大症结所在。

  伴随着技术革命和贸易自由化、经济全球化的进程,美国工业分布发生巨大改变,美国经济的总量虽然仍然在不断增长,但大批的蓝领工人失去工作,收入严重下降。尤其是一些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工人阶层,非但没能从经济全球化中受益,反而成为被剥夺者,遭遇了巨大的经济和社会挫败。根据美国官方统计,2014年,美国的贫困人口达到了4670万,占人口总数的15%,而收入低于贫困线标准50%的又占到贫困人口的一半,自2007年以来有40个州和华盛顿特区的贫困人口出现增长,其他各州的贫困人口也未出现下跌。今年大选期间,美国保守派思想杂志《国民评论》甚至指出,“很多美国白人工人的遭遇,诡异地让人联想起苏联解体后该国工人阶级的境遇”。

  与此同时,财富向极少数人集聚,精英阶层过着越来越富足的优渥生活,精英阶层与其他阶层的财富鸿沟越拉越大。根据美银美林的估算,近30年来,占人口90%的美国普通家庭拥有的总体财富在全国所占比例直线下滑,从36%降至23%,而占人口0.1%的最富有家庭财富占比自上世纪70年代起就一直增加,已经升至22%。美国《福布斯》杂志2015年底公布的一项研究则表明,2015年美国福布斯富豪榜前400名上榜人物所拥有的财富,大于美国中下层民众所拥有财富的总和。

  对于这种不平等的严重程度,国内“第一财经”网进行的一份统计数据显示,美国的不平等在过去一个世纪呈现出明显的U型走向,今天的美国正在回归到上世纪初高度不平等的状态,美国普通家庭的可支配收入与20年前相比不但没有提高反而不断下降。

  与财富分配差距加大相伴随的是,美国国内不同阶层的流动性降低,阶层固化趋势严重。这种阶层固化导致权力阶层和底层民众渐行渐远,阶层之间形成对立,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每况愈下的底层白人得不到主流政界的关注,他们因此沮丧、愤懑并开始奋起抗争。

  这种不平等到底蕴含着怎样的危险?也许美国精英阶层还顾不上去深度思考甚至不愿直面这个问题,但不甘不断跌落的底层民众早已开始用行动来发声:“占领华尔街”运动、不断出现的枪击案、“民主之春”运动……越来越多的事件不断指向同一个问题:在不平等不断激化的美国,来自中下层阶级的焦灼和不安正在成为社会不稳定的最大威胁,已经影响并开始左右国家的政治经济局势。

   三、更换总统能够解决美国民众日益严重的阶级对立矛盾吗? 

  对特朗普的胜出,有分析认为,一个不一样的特朗普的出现,能够唤醒沉默的大多数,给他们展示出不一样的可能性。对于支持特朗普的多数美国人来说,他们相信,相比他们反感的美国家族政治代表人物希拉里,毫无从政经历的特朗普更能代表自己的利益,能够做出符合美国利益的国家决策。有些人甚至天真地以为,因为没有对个人财富的追求原动力,特朗普会把更多的精力用于国家和社会的治理上,而且,其商业上的巨大成功也证明他具备超强的治理能力。因此,美国有重新变好的可能。

  事情真能如此吗?

  这让人不由想起当年胜选的奥巴马。8年前,当选总统的奥巴马年轻且意气风发,其就职演说中规划的美好蓝图甚是鼓舞人心。然而8年过去了,奥巴马的政绩乏善可陈,真正改变美国中产阶级境况的改革成果寥寥无几,在“99%”们越发伤痕累累时,富豪们却毫发无损,甚至坐收金融风暴之利。

  回到当下。特朗普面对的是和8年前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初相比发生了深刻变化的美国,很多社会问题、社会矛盾堪称积重难返。特朗普终究是特朗普,他本身也是资本精英的一员,既代表不了中产阶级,更代表不了“工人阶级”,一旦他正式进入执政位置,他的那些竞选口号和竞选承诺能不能够兑现、能兑现多少,应该说是充满很大的不确定性的。况且,他提出的所谓“改革”,基调是排外的、保守的、倒退的,不可能解决美国面临的重重矛盾,相反有可能激化已有的内外矛盾。

  对此,福山本人的看法也不乐观:美国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制度改革者,而非一个嘲笑现有规则的充满感召力的煽动家。同时,他也承认:美国的代议制一直存在问题,没有一个政党会为那些走下坡路的群体用心服务。

  近年来,尤其是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美国奉行的新自由主义不断遭遇挫败,政治衰败,民主失灵,经济问题丛生,贫富分化加剧、阶级对立严重、价值观认同陷入危机……美国因此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一步一步走在下坡的路上。虽然,权力阶层一直通过采取诸如改革社会福利制度、强化精英责任、加快技术更新步伐等措施,力图缓解种种矛盾;虽然,最近一年美国经济似乎呈现一些转好的迹象;虽然,美国在一段时间内依然能够维持其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地位……但这都掩盖不了这样一个事实:美国正逐步走向衰落。

  《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杂志主编卢基扬诺夫今年撰文指出:“美国社会正进入一个沉重的内部转型期,会出现暴力活动增多、社会分化加深、部分中产阶层贫困化等现象,而这些都将是长期现象。”

  美国最终会走向何方?

  我们还难以立刻做出判断。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华盛顿共识”走下神坛,美国民主政治陷入危机,社会阶层鸿沟日益扩大,这一切都源于资本主义难以克服的固有矛盾。只要这一固有矛盾没有根本解决,美国社会底层不断生长出来的反体制力量就不会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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